这些年，电影圈赓续和“政事正确”纠缠在一说念，比如波兰犹太裔法国导演罗曼·波兰斯基，最近就因此身陷公论风口美国十次，尽管围绕他的争议要纪念到漫长的40余载之前。

波兰斯基案件，是一桩历史留传问题。1977年，他被指控与13岁青娥萨曼塔·盖默发素性关系，频年也有不同女性站出来指控波兰斯基性侵。于是，咱们看到当波兰斯基2019年的新片《我控诉》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并在本年拿下法国凯撒奖的最好导演奖时，都激勉了一系列反弹和抗议，其中《松手女子的肖像》的女主演阿黛拉·哈内尔在授奖礼中震怒离场。波兰斯基文书德雷福斯冤案的电影《我控诉》自己也被视作一场“洗白”，借电影来为我方声屈。

波兰斯基的履历说来话长，他有过施暴者的步履，但亦然历史和社会的精神创伤受害者，他与家东说念主曾在反犹波浪中被动害，内助被邪教徒杀害后碰到过不公说念的“媒体审判”。“伟大导演”照旧“幼女强奸犯”？一直以来，波兰斯基的形象扯破着法国乃至西方社会。

罗曼·波兰斯基《我控诉》

然而，转头10年前，咱们却发现彼时“政事正确”的风向标，是站在波兰斯基这边的。

2009年，波兰斯基在瑞士被警方逮捕，差点被引渡回好意思国。其时，包括中国香港导演王家卫在内的杰出100位电影东说念主公开声援波兰斯基。王家卫与希腊裔流一火导演科斯塔·加夫拉斯、意大利女星莫妮卡·贝鲁奇等，在戛纳电影节组委会牵头下签署了一封联名信，称波兰斯基被捕事件是“不可罗致”的，波兰斯基是“现代寰宇最伟大的导演之一”，“法国的、欧洲的、好意思国的、全寰宇的电影东说念主均对这一事件暗示关注。”事发后，欧洲多位政事要员和文化界名东说念主也出头声援波兰斯基，称好意思国洛杉矶检方当今搬出1977年的案件，是一种“辗转性”步履，指出此举令一向标榜“民主”的好意思国政府蒙羞，这令波兰斯基事件升级为一说念“外洋疏忽事件”。

为什么短短十年间，东说念主们的“政事正确”有如斯大的变化？频年在me too明白的想潮下，文化界大都有影响力的东说念主都开动站到波兰斯基的反面。不仅仅波兰斯基，曾四次取得奥斯卡奖的好意思国导演伍迪·艾伦也因早年的性侵略指控而跌下神坛，也曾合作过的演员们纷繁与他划清界限，亚马逊取消了与他的电影合约，自传《臆造而来》也出书受阻，终末改由微型出书社低调出书。

政事正确，是如何影响了电影坐褥和电影市集？西方电影节的评价体系频年愈发详细性别、种族的“政事正确”，带来的是逾越照旧镣铐？如今奥斯卡近乎以“政事正确”为纲，这种评奖在今天的价值是什么？咱们常在汇集上看到的“三不雅观察”，亦然一种“政事正确”吗？有哪些“政事正确”令你不适？有东说念主说“政事正确”不是太多而是不够，有东说念主则月旦“政事正确”演叨罕见，是确切的极权观点，咱们该若何看？

本期反向流行邀请科幻演义家陈楸帆、后生导演仇晟，两位分别从体裁创作家和电影从业者的角度，共享了他们对于波兰斯基事件与“政事正确”的不雅察。

01

男性站波兰斯基，女性反波兰斯基？

无意

仇晟：在波兰斯基事件中，有两点值得关注。最初，拍电影自己是否应该被看作一种声明（statement）？讲求波兰斯基拍《我控诉》是否出于私心，我认为不是太有道理。其次，电影节的放映和授奖，是否等于在褒扬或饱读舞某种价值不雅？谜底可能莫得那么肤浅。从女性权益开赴，我不错贯串授奖仪式上的震怒，并在一定进度上相沿扫数的抗议步履，但对于波兰斯基电影的胁制，我认为是无谓要的。

陈楸帆：波兰斯基的性侵是事实层面无法驳斥的，但如何贯串这些事实与作品抒发之间的关系，则酿成了一场话语权的争夺。电影工业、奖项评委会基于我方的运作机制评奖，不同东说念主也会凭证我方的不同态度，去礼聘性地罗致、放大或忽略不同的身分，每个东说念主的起点是不同的，丝袜美腿难以肤浅地永诀黑白短长对错。

余雅琴：你究竟是反性侵，照旧反波兰斯基这样有说念德问题的导演？照旧反对他在电影评价体系里的权力？照旧纪念畴昔案件的不公说念，或是波兰斯基的身世？不同东说念主的焦点不同，咱们又将他们同日而言。

最吊诡的是，《我控诉》尽管激勉如斯多的争议和抗议，却亦然波兰斯基导演糊口中在法国票房最高的电影。为什么一边骂还一边看？或者说去看电影的都是什么东说念主呢？

《我控诉》剧照

董牧孜：有部记录片叫《罗曼·波兰斯基：被通缉的与被渴慕的》，风趣说波兰斯基在好意思国被通缉和审判，法国东说念主却渴慕着他的才华。一些女性观点态度的著作则指出，这是因为法国事一个有更多“强奸文化”的场所。另有东说念主指出，“私德与作品分离的评价圭臬，赓续属于男性特权。”在如何看待波兰斯基这件事上，是否存在好意思国东说念主和法国东说念主、男性和女性的互异？

余雅琴：这部记录片很有风趣，片子态度偏向波兰斯基，刊行方是韦恩斯坦，记录片导演则是一位女性。她自后又拍了一部对于波兰斯基的记录片，亦然站在波兰斯基的态度。再比如，法国罕见紧要的女演员、堪称“法兰西电影皇后”的凯瑟琳·德纳芙，她与波兰斯基有过合作，她不但相沿波兰斯基，甚而一定进度上反对me too，她月旦me too发展下去有可能酿成猎巫。咱们如安在平方的社交环境里追求咱们的性权力？男性平方地向女性抒发他的性盼愿（且女性不错休止），在me too语境下似乎也不对适了？凯瑟琳·德纳芙的不雅点在《寰宇报》发表后遭到好多批判，于是她不得不又发了一个致歉声明，说这样抒发确乎不多礼，伤害了女性的厚谊。

到底是男女之间的不雅念互异，照旧时间公论的变化？其实我认为很难区分。

凯瑟琳·德纳芙与罗曼·波兰斯基

02西方电影节的“政事正确”，

是逾越，照旧镣铐？

董牧孜：40多年前，波兰斯基在罗致审判之前逃脱了。离开好意思国之后，他的电影行状一直莫得中断。这意味着违规案件并莫得确切道理上打击到他的责任。放在电影工业体系中来看，波兰斯基领有若何的权力和地位？

仇晟：从上世纪70年代波兰斯基到好莱坞以来，他一直都黑白常有影响力的导演，也不错说是一个很有权势的导演，他常常被视作一个“作家导演”。在我看来，作家论一方面是对电影艺术的保护，另一方濒临电影艺术来说也黑白常危急的东西。导演和制片东说念主被赋予了很大的特权。不同于其他艺术门类，作家是弥远独一的中枢，在电影行业老是触及太多东说念主员连续的问题，权力结构问题会很容易被披败露来。

罗曼·波兰斯基走出法庭，1977年

陈楸帆：电影亦然最环球化的文化商品，电影在康健形态、文化及市蚁集的影响力远远超出其他艺术门类。扫数这一切，都让电影酿成了一个权力结构高度逼近、被高度关注的存在。

董牧孜：如今西方一些大的电影节很怜爱一部电影的内容是否能呈现合适今天潮水的“政事正确”。这在不雅念上是一种逾越，但另一方面，是否也成为一种镣铐？

仇晟：今天西方社会奉行的“政事正确”，比如性别、种族平等，是当下东说念主都招供的东西，奉行这些不雅念是弥远没错的。但为东说念主诟病之处在于，比如奥斯卡的“政事正确”，时常是一种被标签化的“政事正确”。这些议题是否是当下最伏击、最有冲击力、最有道理的？无意。这些叙述可能早就被反复酌量过了，而况依然有了定论，如今再说仅仅一种重叠、甚而某种进度上是一种倒退。因为咱们不再探讨新的话题了，一些无法抉择、无法判断、莫得定论的议题天然可能不安全、不讨东说念主心爱，但可能是更有道理的。

余雅琴：每个电影节都有我方的权力体系，或者说评价机制。之是以有这样多电影节，亦然为了这种互异化的存在。在今天，奥斯卡代表了一种更为主流的政事正确，如今欧洲的电影节似乎也开动与好意思国电影节的康健形态趋同，比如柏林电影节可能是欧洲三大电影节中最详细康健形态操演的，如今戛纳和威尼斯也越来越多这方面的考量。

电影《绿皮书》

董牧孜：说到“政事正确”的代表作《绿皮书》，我一又友的影评有个不雅点是：咱们在电影里的“政事正确”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这意味着好多东说念主都会把电影行为一种聚首环球、向环球提升不雅念的器具或者说艺术形状。比如前几年《坡说念上的家》《82年生的金智英》，这些影视作品都在社会上引起了关联女性逆境的平庸酌量。今天的电影节与电影市集，都在有益相投当下社会的热门和焦点议题，这样是否会忽略了对于电影艺术自己的探索和蜕变？

余雅琴：坦率地说，电影讲话上冲破（乃至于改写电影史的冲破），对电影来说黑白常高的条款。今天的电摄影比讨巧，时常会在议题上作念一些著作，以便在媒体宣传和环球关注上取得顺利。《我控诉》尽管是波兰斯基影视糊口里票房最高的作品，但比起《寄生虫》《懦夫》《水形物语》来说，仍是一部罕见小众、对不雅众条款很高的电影。然而，导演波兰斯基的性违规却是一个环球都不错参与酌量的话题，这中间存在一种顽抗等。

仇晟：一些激勉热议的艺术电影借助了外力，比如《懦夫》本来就有IP的力量，《不幸寰宇》则切中阵势扩大了影响力。不外，也有一些艺术片处分的黑白常现代的、政事的议题却无东说念主问津，比如旧年的《同义词》。他们不该被疏远。

03

演叨？暴力？

令东说念主不适的“政事正确”

董牧孜：西方政事正确的议题，时常与阶层、性别和种族挂钩，但也引起了好多东说念主的不适，或是演叨的斥责。比如皆泽克认为用“好意思国少数族裔”去替代“黑东说念主”或者“黑鬼”的说法，其实仅仅在压抑你的种族观点，词语的置换并不料味着种族平等的竣事。在me too明白中，一些男性认为委曲甚而局促，似乎有一种身份的原罪。导向认同政事、身份政事的“政事正确”存在一种失焦，把控诉的锋芒指向某个身份的个体，酿成了一种身份对于另一种身份的斥责或反对，但这把问题肤浅化了，性别作为一个结构性问题在“政事正确”的论调中无意得到充分张开。而当“政事正确”成为一种压倒性的风潮时，你对其内涵的反想也可能被松开了。

仇晟：演叨，是西方政事正确备受攻击的少许。言论上的政事正确，与现实不雅念与行为之间存在裂痕。我最近看了伍迪·艾伦的自传，“甜茶”提莫西·查拉梅参演了伍迪·艾伦的新片《纽约的一个雨天》。因为me too明白，伍迪·艾伦的往事被挖出来，《纽约的一个雨天》在好意思国找不到刊行商。于是这时甜茶出来发表了一个声明，风趣是说他胁制他我方参演的电影。说完这话，他又特意让牙东说念主给伍迪·艾伦说不好风趣，咱们必须这样作念，好为他的另一部电影争取奥斯卡来助力。这种“政事正确”令我感到罕见不恰当。

好莱坞#MeToo明白

董牧孜：豆瓣上的“三不雅观察”，你们若何看？比如，一些网友认为《英国病东说念主》宣言小三和出轨，就跑去给电影打一星。这在一些东说念主看来，亦然一种追求“政事正确”的作念法。哪些“政事正确”会令你不适？

余雅琴：一些中国演员可能会因为出轨了，就接不到电影上演契机了。但大概咱们应该问，当咱们谈“政事正确”时，限度词究竟是什么？

陈楸帆：政事正确的领域在今天被无穷扩大了，每个东说念主对此都有不同的明白注解，这种泛滥化使得政事正确酿成了攻击别东说念主的刀兵，包括对创作家建议过分的苛求，强行下架或封禁。这现实上依然成为了一种暴力，一种打着“政事正确”的旗帜来作念“政事不正确”的事情。

余雅琴：不加酌量就作念出正确或失误的判断，包括对于波兰斯基、伍迪·艾伦乃至韦恩斯坦过于芜俚的胁制，都会令东说念主不适。震怒或抗议他们是高洁的，但反过来看，倘若认为这些东说念主就不配再领有行状，这种逻辑是否跟那些男性认为女性等于不成，于是打劫他们的责任权力，是否有现实上的区别？

董牧孜：从“政事正确”回到艺术家本东说念主的“私德”来看，波兰斯基和伍迪·艾伦不错说是那种“私德有问题”的东说念主。你们会把作品和作家的私德区分开，照旧会因为说念德问题胁制作家？

陈楸帆：咱们老是会有一种幻觉，老是认为才华跟德性是一体的。这其实是一个纷乱的说念德观点幻觉。不光是艺术家，咱们对政客、科学家也有这种迷想。然而，一个东说念主的创造力、指点智商与他的说念德水平不存在正向相关性。唯独权力、影响力不错匡助一个东说念主滋长他的说念德裂缝或是恶性。可能历史上绝大部分艺术家都经不起这种放大镜甚而显微镜的注释。

作家丨董牧孜

裁剪丨林菁文 张进

校对丨何燕美国十次